14.游移的花朵
绿萍
老家院墙的一侧是一间储物室.里面放置着各种家什。门后的墙上钉着一排钉子,其中就挂着一只金黄色的斗笠。竹编的斗笠在闽南的田间太寻常了,它们的地位虽不如一只耕犁、一辆水车,在春夏多雨的南方却是人手一个的必需品。插秧或者收割的农忙时节,女子们早晨出门都会随手捎上它。春雨来临的时候,只要下得不太细密,戴上它可以继续劳作而不必停下手上进行了一半的活儿。到了酷夏,它又能遮挡光线,起到防晒的作用。那个时期如果你到我的故乡来,常常能见到一个个斗笠在大地上移动,如同一朵朵盛开的向日葵——花朵之下是勤劳的惠安女子。现在即便在乡间,斗笠的身影也早已隐退。只能在一些民俗博物馆里见到。被悬于墙上,用于怀旧。
家里的雨伞只有两种,一种是油纸伞,另一种则是已经开始兴起的布面伞。祖父的油纸伞不亚于一个精致的艺术品——中间一根木轴,木轴下端安着一个木手柄,上端戴一个木伞帽,中段套着一个木伞箍,质朴光洁。若是农民执这样一柄伞会显出与脸庞相映衬的乡土气息,祖父则不然。他总是一身规矩的中山装,上下四只口袋,左上侧口袋里总会插着一支钢笔,即使雨天撑着油纸伞,也一样显出教书先生的气质来。
补伞要上街去。母亲习惯找的夫妻档修补匠,来自她娘家的村庄。丈夫负责主要的修补工作,妻子在一旁十分娴熟地在每个环节为他做好铺垫,递剪刀,剪一块大小相当的伞布或是一截长度适中的铁线,配合十分默契。那时母亲要回一趟娘家基本凭脚力,路途十分遥远。在县城的一隅可以听到乡音,夫妻俩手艺又好,母亲是十分乐意去的。有的人觉得等待补一把伞太耗时间,来了问好修补完的时间,放下就走,等下次经过再取。母亲则每次都要留下,一边等待修补一边和他们闲聊,半小时内已经梳理出对方祖上三代,以及他们与我外公家以及左邻右舍的关系。第二回母亲去的时候,我听他们讲起的无非还是那些人,只是多了一些新鲜的变数,比如老王家新娶了一个外地的媳妇,或者老梁家添了个大胖孙子。或许对于母亲而言,这是她远嫁之后借以精神返乡的一条快乐的小路。等伞补完,一场跨越县城与乡村的时空交流也接近尾声了。
如今逢上雨天放学铃响的时刻,我总会停下手中挥动的笔,从楼上隔着玻璃窗,望着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的学生,三三两两地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,操场上,小路上,山坡边,校门口,这些四处移动的花朵绚丽多彩,为暗淡的雨天的心情增添了几许清新和妩媚。现在,往往一个雨季过去,教室里会多出许多把伞来,没有主人来认领。有的只是伞骨折断了一支,稍稍变形了点,并不影响使用。这一届的学生都是2010年后出生的,这个时代早已跨入流水线自动化时期,我们这代人对一把伞的珍惜之心,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体味不到的。再说,有谁愿意费时费神地去四处寻找一个补伞匠呢?那批当年的匠人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纷纷改行换业,或告老还乡去了,一个古老的行业就此销声匿迹。
我得承认自己有收藏一些小物品的癖好。比如一支笔,一把伞,甚至一只水杯。我偶尔会挑合适色调的伞赠予朋友,当然这个朋友是我经过时间考量过的——只有这样的朋友才会明白我的一片心意。她会欢喜地接受,也会如我一般去珍爱它。有一种迷信的说法是伞与“散”谐音,故不宜相赠。后来有一个机会,我询问了一位研究古文字的博士,她说,“伞”字用的是象形的造字法,其异体字“繖”采用的是形声造字法,“散”为声符,取其音不取其义。她的一番严谨的解释暗合了我的想法,让我觉得甚是开怀。我更乐意把伞与“善”联系在一起——事实也的确如此。收到我赠伞的朋友们一直在不散的时光静静存在着,虽不常会面。彼此的牵挂都在。就如在一场场细致紧密的春雨的接力中,静默着游移在大地之上的伞花,缤纷了一个人间。
(有删节)
作者将斗笠和伞比作“游移的花朵”,赋予它们深厚的情感。结合上下文,分析下列语句的寓意。(7分)
(1)一个个斗笠在大地上移动,如同一朵朵盛开的向日葵。
(2)这些四处移动的花朵绚丽多彩。
(3)静默着游移在大地之上的伞花。